赵福全对话王坚:汽车的移动性潜力远未得到有效释放
2019-06-24 关键词:移动性潜力 点击量:1248

堵车并不是因为车多,根本原因是管理水平不足。日常管理10个人可能乱套,但部队管理1万人依然井井有条。管好的前提是必须改变车辆的“失联”状态。

核心观点摘录

【堵车不是因为车多而是管理水平不足】

堵车并不是因为车多,根本原因是管理水平不足。日常管理10个人可能乱套,但部队管理1万人依然井井有条。管好的前提是必须改变车辆的“失联”状态。

【路对车的重要性被大大低估】

“聪明”的车必须跑在“聪明”的路上,至于是先有路还是先有车,这个问题说不清楚。目前,路对车的重要性被大大低估,今天大家选车、开车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路,这是因为路已经修得非常好了。

【车的移动性优于地铁和公交】

如果我是汽车厂商,我的目标是让汽车胜过地铁、胜过公交,让大家都选择汽车出行。而且还要让人们买得起这种高移动性的车,因为车的移动性要优于地铁和公交。在新一轮科技革命的驱动下,未来的汽车可以实现这个目标。

【对无人驾驶汽车还未完全思考清楚】

驾驶过程中要对一些危险状况进行预判,对周边环境进行感知。甚至路况还会影响到他的情绪,因此驾驶员绝不只是在做驾驶本身的动作。我们对无人驾驶汽车到底如何与环境相互结合,还没有完全思考清楚。

【汽车不应该完全绑定在5G上】

汽车不应该完全绑定在5G上,在没有5G的地方,车仍然需要保持在线。因为汽车的移动性重要的内涵是覆盖性,要到很偏僻的地方,不能因为没有5G就不去。未来汽车和互联网的关系,甚至会比和路的关系更紧密。

【核心问题是提升汽车的移动性】

车企应该面向最大的用户需求、最大的社会价值、最大的经济价值,来解决最核心的“提升汽车移动性”问题。汽车的进步能不能促进堵车问题的解决?如果不能,汽车可以订外卖、可以听音乐,可以做很多的事情,都失去意义,因为与解决堵车问题的社会价值相比,这些功能都可以忽略不计。

【升级娱乐系统缓解堵车是本末倒置】

今天汽车拥堵的问题非常严重,汽车的移动速度变得和自行车一样,这是对汽车本质的最大背离。对于汽车设计开发者来说,能不能解决堵车的问题?现在大家想把车里的娱乐系统做得更好一些,让人在堵车的时候不烦燥,我认为这是本末倒置。

【用数据营销汽车是舍本逐末】

数据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资源之一,可以产生多方面的深刻影响。但数据的价值现在被模糊化。汽车行业中用数据助力汽车营销,而不是真正用数据来改变汽车,这是舍本逐末。

 

对话正文

赵福全:凤凰网的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凤凰汽车“赵福全研究院”高端对话栏目。我是本栏目主持人清华大学汽车产业与技术战略研究院院长赵福全。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阿里巴巴技术委员会主席、阿里云创始人王坚博士。王博士,请和大家打个招呼。

王坚:网友朋友们,大家好!


本轮科技革命是技术体系的全面改变

赵福全:王博士,在我们汽车人眼里,您是一位非常神奇的人物,是来自“云”里的神秘博士。阿里巴巴这些年来的快速发展,离不开技术的支撑,而您作为技术委员会主席,直接影响了很多重要的技术决策。

我知道,您在很多场合都分享过自己关于汽车行业的思想和观点,尤其是关于汽车产业的未来发展。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不仅给汽车产业带来了深刻变革,也对信息产业产生了重大影响。从原来的传统互联网时代,到现在的移动互联网时代,再到今后的物联网时代,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带给我们的变化将越来越大。那么,从您的角度看,新一轮科技革命到底会带来哪些变化?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坚:这是非常好的问题。在过去五年里,相信大家都听到过很多新技术,几乎每年都有一两个新技术成为热点,说是会改变世界,结果发现似乎也没有改变什么。从云计算、大数据,到AR/VR(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技术)、人工智能,再到物联网,我们讲了很多技术,好像会发生什么,但是实际上又没有发生。  

其实我认为,这恰是本轮的科技革命和以往的技术革命明显不同的地方,因为这次科技革命是整个技术体系的全面改变,而不是单项或几项关键技术的重大突破。 

赵福全:本轮科技革命不像当年瓦特改良蒸汽机那样,是一项技术突破引发人类社会跨入工业时代。   

王坚:本轮科技革命是一次技术体系的深刻变化,因此其意义可能比蒸汽机更加广泛和深远。相对而言,我觉得和第二次工业革命或者称第二次技术革命即“电气革命”更贴近一些,因为当时也产生了一整套的全新体系,不仅仅是电能本身,也包括电动机、电灯、电话等一系列使用电能的新发明,以及电能远距离传输技术等,由此电能才得以大规模应用。

 

三个核心要素的重要性被“热词”模糊了

王坚:在本轮科技革命引发的体系变化中,我认为有三个非常核心的要素。这三个核心要素其实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热词”,但是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方式表述过之后,结果反而使其重要性变得模糊了。

第一个核心要素是互联网。今天互联网这个词好像不“时髦”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出现了移动互联网和物联网的概念。但其实移动互联网和物联网仍然是互联网,只不过定语不同罢了。就像我们今天不用刻意强调是110V电还是220V电,或者是高压传输电还是低压传输电一样,这些说法的差别没那么重要,都可以统称为电。移动互联网和物联网虽然有了新变化,虽然加了定语上去,但是互联网始终是其本质,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我认为,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互联网都是技术体系中一个非常核心的要素。

第二个核心要素是数据。最新的概念是大数据,大数据既让大家重新认识到数据的重要性,但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数据本身的作用。我在著作中提出过数据资源的概念,强调数据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资源之一,可以产生多方面的深刻影响。但数据的价值现在被模糊化了。以汽车行业为例,我看到的大部分情况是用数据来助力汽车营销,而不是真正用数据来改变汽车,这其实是舍本求末。

我认为,在未来的技术体系中,数据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和资源。在这里我没有说大数据,因为按照我的理解,大数据只是利用数据的一种方法,就像怎样使用钢材有很多种方法一样,而真正核心的还是数据本身。

第三个核心要素是计算。也有很多概念产生,使大家反而忽略了计算本身。从云计算到雾计算,再到边缘计算,我们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提法,但讲来讲去还是计算。其实这些不同的提法,只不过是不同的人在从自己的角度阐述计算的不同方式而已。

我认为,互联网、数据和计算是三个核心要素。未来这三个核心要素彼此之间、与其他技术之间以及与众多产业之间紧密结合、相互作用,就会引发非常巨大的变化。

赵福全:现在出现了太多的新概念,实际上说的是同一个内涵。大家对新技术的理解本来就需要一个过程,概念多了反而容易糊涂。更重要的是,很多人往往局限于概念,并没有根据自己主业的特点,来思考和实践如何有效发挥这些新技术的本质作用,这恰恰是因为对基本概念的理解不到位。 

王坚:我觉得其实最难突破的正是常识性技术。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但就是突破不了。天天想着很深奥的技术是于事无补的,我们今天最需要重点解决的是常识问题。

赵福全:这个观点非常重要,我们最应该解决常识问题,或者说我们应该“勿忘初心”,从最基本的需求出发,形成最基本的能力,以解决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问题,这样就会带来巨大的改变。

 

互联网的价值在于解决行业的基本问题

赵福全:刚才您谈到了互联网、数据和计算三个核心要素,实际上,您也是这些技术发展的直接推动者。接下来就请您谈谈,这三个核心要素将如何改变汽车产业呢?

王坚:我是不懂汽车的,不过作为旁观者或许反而容易产生不同的看法。汽车行业的人们可能认为,汽车现在的样子是天生的,是很自然的,而我认为并非如此,汽车绝不是天生这个样子。例如汽油与汽车结合在一起,今天看来很平常,但是最早出现的汽车是以蒸汽机驱动的,用煤做燃料,只不过后来有了内燃机,整个汽车的结构才逐渐变得更适应内燃机了。  

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汽车就应该使用汽油。实际上,我们正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很多今天习以为常的事情,可能以后都会变得大不一样;而很多今天闻所未闻的事情,可能以后都会变得习以为常。这是我们先要建立的一个基本认识。

赵福全:近几年在中国有一个争议比较大的问题,究竟应该是“互联网+”,还是“+互联网”?我认为各行各业的互联网化,在本质上都不是简单加上互联网的问题,而是要把互联网作为一个工具、一种能力,使自己的行业如虎添翼、快速发展。互联网本身就是一项技术,当然也包含了很多的子技术。 

如果各行各业都能把互联网技术应用得很充分,解决了各自行业的最基本问题,那么互联网就会走进千家万户,改变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王坚:是的。互联网将改变整个社会,当然也会改变汽车的形态。我不是汽车专家,但我知道历史上汽车的外形发生过很多变化。比如在三四十年以前,汽车是比较方正的,而现在汽车造型更强调流线性,比过去更加圆润。  

一直以来,汽车虽然在外观上变化很大,不过在本质上还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今天,情况恐怕要有所不同了,我们需要反思,未来的汽车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站在发展的角度看,这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汽车是三个核心要素的最佳载体

赵福全:新一轮科技革命包含的内容很多,有些技术可能是既换了汤,更换了药;但也有些技术可能只是换了汤,并没有换药,之所以拿出一个新名字,只不过是营销手段,希望被人认为是新技术。这就需要我们在不断地尝试和追求新技术的同时,时刻不忘这些技术的核心本质,以及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

实际上,今天大家最关注的还是,新一轮科技革命作为重要的手段,在自身行业里的应用前景。以汽车为例,您认为新一轮科技革命带来的机会具体有哪些?   

王坚:以我的理解,除了信息技术的发展进步之外,汽车行业本身有着其内在的驱动力。最典型的就是电动车,汽车动力技术的转换其实与互联网并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源自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问题。但是结合了互联网之后,电动车的发展就可以有新的局面。

也就是说,很多产业可以在新一轮科技革命中找到助力,都是有前提的。像汽车产业,如果自身没有变革的动力,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并不是加上了互联网就一定会有变化。

赵福全:就好比如果人们不再需要汽车,我们也就不必再用新技术去完善汽车了。您的这种认识,对汽车行业的同仁们很有启发。

王坚:另一方面,刚才我谈到了三个核心技术要素,我觉得汽车是体现这三个要素的最佳载体。这是我长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并不是因为今天做汽车产业的节目才这样说。当年阿里和上汽一起做互联网汽车的时候,我就对此想过很久。

首先,对于互联网,我的第一个观点是:互联网将给汽车产业带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形成未来汽车能够依靠的全新基础设施环境。所谓“聪明”的车必须跑在“聪明”的路上,至于是先有路,还是先有车,这个问题是说不清楚的。

不过目前来看,我觉得路对车的重要性被大大低估了,今天很少有人会想到道路对汽车发展的功劳,大家选车、开车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路,这其实是因为路已经修得非常好了。

赵福全:争论先有车还是先有路没有意义,因为这就是鸡和蛋的问题。而对于路的重要性,国家层面是有认识的,改革开放初期就有所谓“要想富先修路”的说法。当然,普通消费者不会考虑那么多,他们觉得就应该有路,实际上,本来也不应该让消费者操心路的问题。

王坚:到目前为止,虽然可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其实大家买车的第一个前提就是因为有路,而不是其他。未来互联网不断发展,我想或许再过五十年,大家买车的第一个前提将是因为有互联网。我经常讲,以后的车既跑在路上,又跑在互联网上。汽车本身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真的说不清,但肯定是与全面互联网化的道路基础设施相适应的。

 

未来的汽车将成为巨大的计算平台

王坚:再来谈谈计算。大家可能都听过这个故事:微软公司创始人比尔·盖茨曾经揶揄汽车产业。他说,如果汽车像计算机那样发展的话,汽车早就变得非常便宜,而且可以用很少的燃料跑很远的距离。而汽车企业则反唇相讥说,如果汽车像计算机那样发展的话,我们的汽车每天都得重启甚至重装系统。

这个故事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汽车在过去的确和计算能力没有直接关系。我们完全可以把计算机抽象成一个有计算能力的装置,而把汽车抽象成一个没有计算能力的装置,后者的所有功能都是通过机电系统完成的,并不需要计算能力。

但是今天,从娱乐系统功能升级开始,汽车一点一点地具有计算能力了。所以,我的第二个观点是,未来汽车最核心的价值将由计算能力来驱动,这是非常重要的。比如目前车企都在开发自动驾驶系统,另外车上安装的软件越来越多,只不过大家还没有从计算能力的角度来考虑这些变化罢了。简单地说,未来的汽车将成为一个巨大的计算平台,而不只是一个运动的机械平台。

赵福全:为什么汽车需要成为一个巨大的计算平台,是因为要代替人来实现自动驾驶和信息交互,所以需要大量的计算吗?

王坚:我倒认为主要不是因为这些需求。汽车需要有计算能力,其根本原因不在于娱乐系统,也不在于自动驾驶,而是因为汽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数据生成源。而有数据就需要处理,处理数据就需要有计算能力。实际上,互联、数据和计算是一个铁三角的关系。

赵福全:这里面也有鸡和蛋的问题,有了大量的数据,就需要有相应的计算能力,反过来,有了足够的计算能力,才能处理更多的数据。最终汽车的能力就可以更强。所以数据和计算也是一组相辅相成的要素。

王坚:没错。我认为发展到这个时代,谁的迭代更快,谁就能在竞争中胜出。就好比大家都还是乡间土路时,谁率先把路升级成碎石硬路,谁就能享有碎石硬路带来的好处,进而也就更有希望把路再升级成柏油路。


中国汽车产业的发展已进入无可参照的“无人区”

赵福全:这就产生了一个新问题,如果政府有长远眼光,直接修一条柏油路,让大家都受益,不是更好吗?就像过去农村要致富,靠老百姓赚钱修路太难也太慢了,很多时候都是政府出面,先把路修好。今天政府不应该直接修一条有利于未来汽车发展的“好路”吗?   

王坚:现在的情况和当年修路致富时还不太一样。中国大力兴建道路等基础设施,使汽车产业乃至整个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这其实是有经验可以借鉴的,例如美国早就已经把路网建设好了,所以政府比较容易判断应该怎样做。

而今天是要建设承载未来汽车的“路”,全世界都不知道未来什么样的“路”才是最好的,所以事情就变得非常困难,需要原始创新和大胆实践。按照我的理解,创新的主体应该是企业,或者是政府和企业共同来进行这类创新,否则政府也很难确保方向正确。

赵福全:我们现在已经进入无可参照的“无人区”,前面的“路”必须由自己来开拓。当前,面向未来汽车产业的发展,可能企业和政府都知道我们应该先修“路”,但是到底从哪里入手、要如何修、修成什么样子,这些问题都没有现成的答案,都还需要进行摸索。不过反过来讲,这也正是我们有望实现领跑的战略机遇。 

刚才也谈到了互联网,未来汽车一定会进入充分网联的新时代,因此您把网络视为未来汽车所必需的基础设施,即所谓的信息高速公路。也就是说,未来汽车既需要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路,也需要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拟“路”,后者甚至可能要比前者更重要,它将支撑未来汽车发生颠覆性的变化。

王坚:我觉得应该这样讲,网络必将成为未来汽车依赖的基础设施,但是现在我们所说的联网只是汽车依赖网络的一个很浅层的需求。就像刚才我说到计算,汽车计算能力是从娱乐系统升级开始的,但娱乐系统只是非常浅层次的计算。   

当年提出“信息高速公路”的概念,现在想想,是非常了不起的。今后人们买车的理由可能主要是因为网络,因为有了网络,汽车就能做很多现在做不了的事情。总之,互联网、数据和计算,这三个核心要素加在一起,一定会让汽车发生很多巨大的变化。


汽车产业可以更多借鉴其他产业的发展

赵福全:有了这样高度信息化的“路”,就可以把汽车的数据彻底打通,海量数据流通起来,就会催生出超级计算平台。三者叠加,将使汽车变得完全不同。那么,类似的事情在其他产业也会发生吗?  

王坚:很多产业的情况都是类似的,因此也可以彼此借鉴。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汽车产业好像很少谈起编队行驶的事情。实际上现在大家关注的无人机产业,无论是完全自主飞行的无人机,还是有人进行监控的无人机,编队飞行都是很重要的一个研究领域,特别是在技术上要实现几千架无人机的编队飞行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大家一直在为之努力,因为机器之间实现有效的相互协同,将会带来巨大的收益。

今天汽车一方面为人类提供了出行便利,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很多负面的问题。我觉得未来每一辆汽车都将成为自主驾驶的机器,而这些汽车机器有效协同起来,就能解决现存的很多问题。和无人机产业相比,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在汽车行业好像大家只关注单车的无人驾驶呢?

赵福全:我理解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受固有思维的影响,不像无人机是一个非常新的产业,汽车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今天的汽车是经过漫长的历史沿革一步一步发展进化过来的,因此不少人想不到或者说接受不了太过“跳跃”的变化,发展思路可能确实有一定的局限。 

另一方面,其实汽车无人驾驶要比飞机无人驾驶难得多,我们现在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说到这里,我很想问问您,您觉得未来汽车是按照延长线思维还是按照跨越式思维发展更好呢?

王坚:我也不知道哪种发展方式会更好一些,只是觉得汽车产业在发展过程中可以更多地借鉴一下其他产业。飞机和汽车相比确实不太一样,比如无人驾驶飞机这个名词翻成英文都很困难,如果用auto pilot这个词,飞机很早就是auto pilot了,只不过有时候还需要飞行员干预一下而已。   

单架飞机的无人驾驶对人类来说不是太大的挑战,因为飞行过程中并不需要太多的应变操作,只有遇到非常规的情况时,才需要人为干预,平时大部分时间飞行员都不用做任何操作。所以,在跨洲际的长途飞行时,很大的担心是飞行员不要无聊得睡着了。但是,汽车无人驾驶究竟要如何实现,我觉得这件事情至今还没有说清楚。


汽车无人驾驶究竟应该做什么?

王坚: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没有人告诉我,汽车无人驾驶究竟想做什么事。是把驾驶本身无人化,还是要把人在车上的所有动作都无人化?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目标。毕竟人在车里,并不是只做驾驶一件事的。

赵福全:我认为还是以前者为主,代替人完成对车的基本驾驶操作。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车里没有一个人在驾驶,车里的乘客就哪里都去不了。

王坚:即使是驾驶员,也不会只做驾驶一件事。驾驶员还要对一些危险状况进行预判,对周边环境进行感知,甚至路况还会影响到他的情绪,因此,他绝不只是在做驾驶本身的动作。这是我的理解,我觉得我们对无人驾驶汽车到底如何与环境相互结合,还没有完全思考清楚。 

赵福全:王博士的思路确实和我们大多数汽车人完全不同,这正是今天我们这次交流的可贵之处。像您刚才说的这个问题,按照我们汽车人的理解,驾驶员不管还有其他多少事情可做,但第一要务就是要把车开好。所以,我们并不是要代替驾驶员做所有的事,主要就是代替他更好地驾驶。对于汽车人来说,这个功能要求是很清晰的。 

王坚:这种思路上的差别可能也和我的背景有关系,我是学心理学出身的。您刚刚说最主要的就是替代驾驶行为,但我觉得驾驶行为并没有被完全定义好,这也是自动驾驶越做越难的原因之一。因为在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可能会突然发现人在驾驶过程中还会做别的事情,而我们之前并没有考虑。所以我说,我们对驾驶行为的认识还不够完整,比如对危险的预判,是不是驾驶行为的一部分?说到底,我们对人究竟是如何驾驶汽车的,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赵福全:对危险的预判当然是驾驶行为的一部分,这一点汽车人是很明确的。根据我对自动驾驶的理解,驾驶行为包含了很多事情,而不只是执行驾驶的动作本身。这也是高等级自动驾驶需要处理的数据量非常大、所需的计算能力非常强的原因所在。说到底,如果机器达不到目前人类驾驶员的水平就不可能取代人,因为无法保证人和车的安全。

王坚:我还想强调的是,我们应该跳出驾驶员的视角来理解驾驶员的行为。例如无人机编队飞行,其实和飞机上有没有驾驶员没有关系。对于无人机来说,由于没有人驾驶了,飞机的复杂度就可以大大下降。那么我们可以同样问问汽车,如果没有人驾驶了,汽车的复杂度有没有下降?我觉得,从系统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其实还没有认真讨论过。

赵福全:您的核心观点我听明白了,您认为自动驾驶汽车的开发,关键还是要回归驾驶的本质。究竟驾驶员做的哪些事情是和车有关的,这些事情需要怎样通过未来的互联网、数据和计算来加以解决;又有哪些事情是和车无关的,这些事情必须考虑清楚是不是需要应对。一定要从最本质的需求来思考。

王坚:其实还不只是自动驾驶的问题,而是在没有驾驶员的时候,汽车应该是怎样的。或者说,这不是如何替代驾驶员的问题,而是在不需要驾驶员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设计汽车的问题。

赵福全:作为开发过很多款车型的人,我来回答一下您这个问题。答案就是不管车上有没有驾驶员,乘客的体验应该是一样的。现在人们已经习惯了人驾驶的汽车,包括加速、减速、转向等操作的力度。对于乘客的心理感受来说,机器驾车要和人驾车时一样好甚至更好才行。当然,人类驾驶员的水平也有高低之分,有开车好的,也有开车差的,机器驾车必须是和最高水平的人类驾驶员看齐。您觉得这样够不够?

王坚:这样恐怕还不够,虽然这样的无人驾驶汽车是可以让消费者接受的,但未来汽车应该还可以有其他很多变化。我认为第一个维度要从车的内部考虑,比如把方向盘去掉,汽车的形态会是什么样?而第二个维度要从车的外部考虑,即在未来环境下汽车将有哪些变化。

今天我们讲人机协同,实际上汽车很早以前就实现了人机协同,让人开车本身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涉及到高度复杂的人机协同。而未来我们还想用机器把驾驶员换掉,这样情况将变得更加复杂,因为真正需要处理的是开车时的环境,而不是开车本身。

赵福全:没错,开车不是简单的加油、刹车等操作,更重要也更困难的是对于周围信息的收集,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及收集到信息之后进行快速判断。然后才是执行操控的动作,当然加油、刹车的时候,要让乘客感到舒服才行。

 

汽车的本质是解决移动性的问题

王坚:我认为,今天的技术挑战,主要不是实现技术的挑战,而是理解技术的挑战。就像对人工智能的理解一样,我们对人驾驶汽车的理解也还很肤浅,因为我们对人本身的理解还很肤浅。

第三个维度,也是我最有兴趣的,从更接近汽车本质的体验出发,未来的汽车形态应该有哪些变化,这些变化能不能改变我们对汽车的根本看法。记得当年我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开车,因为体验到了之前没有体验过的速度感。美国高速公路还是有限速的,如果是在德国不限速的高速公路上,可以把油门一直踩到自己不敢踩了为止,人的心理成了最大的限速。

说到底,汽车的本质就是实现快速便捷的自由移动。今天汽车拥堵的问题非常严重,汽车的移动速度变得和自行车一样,这是对汽车本质的最大背离。对于汽车的设计开发者来说,能不能解决堵车的问题?现在大家说的是,我把车里的娱乐系统做得更好一些,让人在堵车的时候不烦燥,我认为这是本末倒置了。

未来的汽车必须向着回归本质的方向发生质的变化,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从目前的自动驾驶来看,我觉得只有自动泊车是和汽车的本质有一些相关的,不过自动泊车省下的只是停车的时间,也还没有真正增加人的移动性。

移动性是我非常看重的一点,我认为应该把人在车上的时间作为描述移动性的一个基本指标,未来我们能不能把花在车上的时间减少一半?如果汽车设计不考虑这个目标,而是笼统地讲要靠道路或者别的方面来解决拥堵问题,我认为是和汽车的本质相悖的。

赵福全:您刚才谈到,开发自动驾驶汽车或者说未来汽车,我们首先要清楚地回答驾驶员都在车上做哪些事情,我们用机器取代他来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和意义,以及需要什么能力来加以实现。这其实正是汽车人目前在做的工作,而您觉得做得还不够。我们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了不少,感觉非常有意思。 

您还谈到了汽车的本质,对此我深有同感。让我们想想汽车为什么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实现从A点到B点的移动。移动就有效率的问题,也就是移动距离和移动时间之比,如果移动的时间长、距离短,效率就低,如果移动的时间短、距离长,效率就高。

而且移动是人类的“刚需”,只要有人就一定有移动的需求,尽管互联网时代,大家可以通过微信等在线方式联络,但还是会有见面沟通的需要。就像今天我们两个人在凤凰网的演播厅当面对话,如果咱们是用微信聊,相信不会有这么多思想碰撞,网友们也都不愿意看了。

虽然人在移动过程中肯定会有多种感受和需求,但我认为,对移动效率的追求始终是最根本的。那么,您觉得新一轮科技革命将会怎样助推汽车移动效率的提升呢? 

王坚:过去人们提升汽车的移动效率,主要是靠提高车速来实现的,包括修建高等级的道路。现在路网已经基本建成,进一步扩展的空间不大了,而汽车的数量越来越多,结果造成拥堵问题日益严重。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刚才谈到了无人机的编队飞行,今天我想问一个可能比较幼稚的问题,如果北京市区路面上的上百万辆汽车都是编队行驶的,会不会比现在更快地从A点抵达B点?会不会有效提高汽车的出行效率?我觉得现在大家并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其实未来移动性的改善,可能主要不是靠提高单个车辆的速度,而是要提升整个车队的效率。


汽车的移动性优于地铁和公交

赵福全:这就引出来一个新的问题。实际上移动性既是指从A点到B点的效率,更是指整个交通系统的总效率。我认为,未来的交通必将是多种出行工具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应用的有效组合,最终实现整体移动效率最优。

举个简单的例子,从北京去上海,有的人出门先坐公交或者出租车,下了车后坐地铁到达高铁站,然后坐动车前往上海,期间还需要短途的慢行移动衔接,比如步行或骑自行车。这个过程涉及到汽车、地铁、高铁以及短途交通工具等多种出行手段。显然,高效的交通系统绝不是汽车自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从北京到上海当然也可以开车去,但是时间就太长了。

王坚:我觉得从汽车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把问题限定在城市内从A点到B点的移动。先不考虑两个城市之间的远距离移动,那肯定是飞机和高铁来解决问题。 

赵福全:即使是在城市内部,也有汽车和地铁、自行车的组合问题。

王坚:我们也先不考虑多种交通工具的组合,或者说假定从A点到B点就使用一种交通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是汽车厂商,我觉得自己的目标应该是让汽车胜过地铁、胜过公交,让大家都选择汽车来出行。也就是说,车的移动性要优于地铁和公交,而且还要让人们买得起这种高移动性的车。我觉得,在新一轮科技革命的驱动下,未来的汽车是可以实现这个目标的。

赵福全:我知道在您主导下,阿里正在全力推进城市大脑项目。按照您刚才说的,如果杭州建成了城市大脑并运行起来,是不是就不需要地铁了?不过据我所知,现在杭州有好几条地铁线正在修建。 

王坚:我之前就和市长讲过,杭州做城市大脑的目的之一就是以后可以少修地铁。这个观点不是今天才说的。

赵福全:少修地铁,多卖汽车?

王坚:后面的半句话我当时没有讲,但是少修地铁的结果肯定需要更多的汽车,当然是更多的公交车还是更多的小轿车,这又是另外一个的问题了。我想强调的是,地铁的效率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高,而且它会带来很多问题。这是一个大话题,今天时间有限,我就不展开谈了。

赵福全:实际上,无论是地铁还是公交车,都只是一种交通工具。对个人出行而言,我不关注换乘了多少种交通工具,我关注的是整个出行用了多少时间和成本,以及出行过程中的舒适性和便利性。

如果从A点到B点,中间换三次地铁或者公交车,即使能够更快更便宜地到达目的地,恐怕我的感觉也不会好。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出门就愿意乘汽车,宁可堵在长安街上也不愿意去坐地铁的原因。因为坐地铁远不如坐汽车舒服,而且往往还得走不短的路程才行。

王坚:汽车是其他任何交通工具都替代不了的,因为它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够做到“门对门”移动的交通工具,这是汽车最大的竞争力所在,其他优点都是在此基础上的锦上添花。比如地铁,以我的观察,几乎没有人可以乘地铁从出发地直达目的地,即使把“门对门”的范围扩大到几百米,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做不到的。 

赵福全:听这个节目的汽车人应该拥抱您,谢谢您如此看好汽车。在北京,很多人为了减少堵车时间,常常选择地铁出行,出行效率确实高了,但是舒适性和便利性都降低了。

王坚:实际上效率也低了,因为乘汽车出行本来应该比地铁更快。举个例子,五一假期在杭州,人们从高铁南站出来进入地铁站,要花一个半小时。估计北京也是一样。所以今年五一我们在杭州开通了公交数字专线,引导人们离开高铁站时不要进地铁站,而是进公共汽车站。但即便如此,仍然有换乘效率的问题。在这方面,汽车本应是更合适的解决方案。

赵福全:所谓移动性既要看出行效率,也要看出行便利性。多种交通工具组合,恐怕很难完全解决换乘不便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讲,汽车确实是其他交通工具无法替代的。

王坚:您讲的这种不方便,到最后也会体现在效率上。 


未来汽车必须被有效地组织起来

赵福全:此外还有舒适性的问题。如果下了飞机,先乘地铁,再换公交,然后再骑自行车到达目的地,还不如直接坐出租车,即使慢一些,但在车上可以看看手机或者休息一下,体验会好很多。那么,您觉得新一轮科技革命究竟会如何提升汽车的移动性呢? 

王坚:要增加移动性,我认为车应该被组织起来。我说的是组织,而不是被控制,组织和控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人也有组织,但是我们不需要被控制。以我对城市的理解,在今天的情况下,自动驾驶汽车很难进入城市交通体系。那么,未来自动驾驶汽车要怎样才能进入呢?我觉得汽车必须被组织起来,否则自动驾驶汽车是没法进入城市交通的。

赵福全:这就产生了一个新问题来,具体由谁来组织汽车呢?

王坚:应该是城市的管理者。过去城市管理者与汽车的关系非常简单,他们只负责发放牌照,只要汽车不违规就可以上路行驶;而未来可能就不是这样了。我们对比一下,在电能应用的过程中,人类对电能的组织效率远远超过在交通体系中对车辆的组织效率。现在汽车对于城市管理者来说,就像一只只无头苍蝇,管理者并不知道今天在路上的每辆车,到底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王坚:总体上,我还是比较乐观的,尽管我刚才说了很多困难和问题。应该说,今天大家对汽车的认识正在逐步加深,汽车本身的进步,城市基础设施的发展,包括5G、城市大脑等的建设,可能都会比我们预想得更快。因此,我个人充满信心,十年以后汽车的移动效率一定可以大幅提升。

赵福全:谢谢各位网友的倾听,也谢谢王坚博士的分享。虽然此前王博士也经常在各种场合发表观点,但是往往时间有限,没有办法充分展开。而且王博士的思路前瞻性很强,例如早在2016年,他就写了《在线》一书。所以,很多时候听者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感觉这位阿里云的创始人高深莫测,真像是从“云”里走出来的一样。而今天我们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深层级交流,相信大家一定更了解王博士的观点了。

人类社会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汽车产业也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重构。汽车作为重要的出行工具,既有传统的硬件,又有全新的软件,两者犹如汽车的躯体和灵魂,将会有效组合,形成未来的汽车。当前,汽车产业的创新发展亟需破解众多难题,而王博士认为,汽车人更应该回归到汽车的本质来思考其未来的发展。

比如自动驾驶,首先,从驾驶员的角度,要想清楚驾驶员都在车上做什么事情,其中哪些需要用机器取代驾驶员来完成,为什么要取代,以及要具备什么能力才能取代。这是其一。其次,从车的角度,机器取代驾驶员之后操纵的还是车,那么车本身应该有哪些相应的改变。这是其二。再次,从行驶环境的角度,汽车智能之后,如果周边的环境不够智能也不行,就像今天北京的一些路口,一会儿来一个行人,一会儿来一辆自行车,自动驾驶等级再高的汽车也难以应对。这是其三。

最后,从大交通系统的角度,还涉及到整个车队的管理,汽车与其他交通工具的组合,以及各种交通工具与基础设施之间的交互等问题。这是其四。

要把上述要素都充分落地并有效组合起来,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感觉新一轮科技革命似乎机会无处不在,但真要行动又觉得无从下手的原因。对于我们所处的时代,我之前总结了三点:听起来很好,看起来很乱,干起来很难。

而今天通过与王博士的交流,我想我们汽车人还是要自我挑战,要勿忘初心,要回到汽车最本质的属性去解决关键的问题。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而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直击真正的瓶颈和痛点。当然,我们也不能总想一口吃个胖子,要有足够的耐心,这一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实际上,如果我们能够不断解决一个一个的“小”问题,最终就会带来汽车移动性的显著提升。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很多手段,需要很多能力,包括汽车硬件的完善,汽车软件的进化,也包括通讯能力的升级,政府力量的推动。最后,我们很可能还需要纵观全局的城市大脑,通过云计算处理海量数据,实现城市中每一辆车与每一个场景的实时互动和优化匹配,从而让汽车更好地服务人类,也让人类社会享受更加美好的生活。

展望未来,在能源、互联和智能三大革命的驱动下,汽车产业全面重构的进程将不断加速,这其中蕴含着空前的机遇,但也将带来空前的挑战。面对这种情况,传统车企与ICT企业都无法独自应对,各方参与者需要更加紧密地彼此拥抱、协同创新。

尽管王博士谈的很多问题非常尖锐,但从长远来看,他还是很乐观的。的确,未来值得期待!在此,希望大家都能在各自的领域贡献自己的才智,大家的努力汇聚在一起,社会就会更进步,生活就会更美好,而汽车一定可以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王坚:谢谢赵老师,今天让我说出了很多以前没有说出来的话。

来源:凤凰汽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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